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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都是這場不安好心的大雨!」
停在一扇異常潔淨的雕花銅門前,透過發亮的銅面看見自己的狼狽,整個人不禁燃起了一陣焦躁。
心裡怨著這雨來得沒預警,思緒在舉棋不定中徘徊,猶豫著到底該不該依約按下門鈴…?
其實會這麼為難是因為銅門裡的主人是一個有著重度潔癖的女人,而此刻全身濕淋淋的我,連自己看了都嫌棄,那麼又要如何仗著『赴約』這個冠冕堂皇,來侵犯別人的禁忌呢?!

「嘿,妳怎麼站在門口發呆咧?好大的雨是唄,我正準備下樓去等妳呢!快進來唄,我拿套乾淨的衣服給妳換上,免得這天寒地凍的要是給著了涼就不好了…。」
迎著她的殷切,我帶著侷促隨她入內。突然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,她的過度熱情卡著我的異常生疏,很難想像我們曾是無話不談的好友,甚至大學四年我們還都同住一間宿舍呢。而今,這是畢業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受她邀請,到她這『神秘空間』做客。
為什麼說是『神秘空間』?這得追溯到兩個月前的大學同學會,當時幾個學生時代就有八婆特質的同學竊竊私語地談論著她,說她在畢業後的兩、三年間,『突然』患了潔癖,而且一年比一年嚴重,所以她的住處向來都是謝絕訪客,像個詭異的『神秘空間』。

但更弔詭的是此刻,我竟然站在這個神秘空間裡,背對著入口的銅門,迎著她依舊殷切的細語呢喃。
而那些環繞在我舉手投足之間的不知所措,讓人覺得自己像是沾了一身污泥的惹禍頑童,怯愣愣地佇立在畫著白圈的思過隅,不敢輕舉妄動。

我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地邀約?記得當日的同學會,她表現出的冷淡像是與我隔了好幾度空間,比陌生人還要來得陌生。也因如此,讓我難過與感慨了好些日子。沒想到不過兩個月的光景,她的態度便起了這麼大的轉變。
很多的疑惑在躊躇之間擴散,像張巨大的網,我還沒想到要怎麼逃,便又陷入了另一重的迷惘。
那是一雙沾泥的鞋印,落在我視線的左側,鞋印向外、離大門一步遠的距離,以一條紅色的棉線圍出四邊,像是好萊塢的名人印記,一付理所當然的囂張姿態,大剌剌地霸在這個纖塵不染的神秘空間。

很好奇,是哪個冒失的傢伙,這麼不小心地弄髒了她的淨地(或者說是禁地)?
而更不解的是潔癖如她,又怎麼會如此『悉心』地保留這枚污濁的鞋印呢?
「那是雙男鞋,八號大小。」她突然開口,以一種輕鬆自然的語調。
『為什……』
「妳先到房裡把濕衣服給換下唄,免得著涼了。」
又是一派輕鬆自然的語調,像溫和的風,把我急欲尋解的問句給不著痕跡地打斷。

突然覺得很靜,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的。
換了一身潔淨的我,彷彿也褪除了侷促,這下總算有了與這個空間的些許契合感。

「喝杯熱茶唄!」
『嗯!』我點頭,但其實我想解惑更甚解渴。
『妳…為什麼要保留那雙鞋印呢?』潤了一口甘甜在喉間,然後吐出了剛才被打斷的問句,完整的、和著茉莉茶香。
「那是雙別人老公的鞋,八號大小,十分恰好地站(佔)滿我的愛情、也踩碎我的心。」
『他走了?看起來像是一雙離開的鞋印。』很笨拙的問題,為了勉強克制訝異而脫口說出的該死。
只是一想到條件極佳又好勝的她,竟然會是別人的情婦…!這也就由不得我言語失常的徹底了。
我在想,也許該轉移這種會讓人語無倫次的鴉片話題。只是該怎麼轉?說今天的雨下得好大?還是今天的氣溫只有十度……?(嗟,什麼嘛!遜斃了。)
「沒錯,他是不要我了,他說遊戲結束了,勝利者是他的妻子,他說他愛她!很諷刺,他也說過愛我,在我們激情纏綿的時候,他的誓言比鑽石更璀璨、更誘人。」
就在我唾棄自己弩鈍的同時,她又延續了這個異色的話題。

「而且妳知道嗎,別人都以為我有潔癖,不讓任何人踏進我的屋子,其實我是想保留他的氣味,不容破壞地完整保存在我的世界,彷彿我完全佔有了他。」
從追憶似的甜蜜到陰鬱的神傷,她臉上複雜的表情就像她娓娓道來的矛盾情感:
時而眨著雙眼,嬌羞地說,男人總是喜歡在玄關不脫鞋地與她交歡。
時而捧著臉頰,滿臉幸福地說,男人心裡有個成為航海家的夢想,這個秘密只有她知道。
時而緊咬著唇,帶著恨意地說,男人的妻子是她的阻礙,讓她斷了費盡心思開墾而出的愛情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
最後她低著頭,淚水泛滿臉龐地泣訴,男人怎麼可以這麼輕言地就棄她而去?!

沒有任何間斷,一幕一幕地在我面前上演著,像一部悲喜交織的黑白影片。

『既然他這麼無情,為何妳還要保留那枚足跡來觸景傷情呢?』
「因為那是一種證明,代表他曾經走進我的愛情。同時那也是一個證據,赤裸裸地昭示著他離開了我的愛情。但我相信他會再回來的,所以我在賭…。」
『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呢?』
「因為我比他的妻子更瞭解他,因為我也比他更瞭解他的妻子,所以我設下了一個愛情的三角賭局,我必須要賭!」

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愛瘋了,還是因為太不捨?只覺得她的眼神透著一種很嚇人的陰沉,直直地襲上我的目光,像冷血的復仇者。
當晚,我做了一個很詭異的夢,亂七八糟的混亂一幕幕地吞噬著我…。
驚醒,不記得夢見了什麼,卻深刻地想起了白天的那部『悲喜交織的黑白影片』。

連著幾天的大雨,像在日日提醒著那天,我狼狽地探訪了她愛情裡的狼狽。

「喂!老公你真是的!都跟你說過幾遍了,叫你不要穿著鞋踩進來呀,我每天打掃已經夠累了,你還給我找麻煩,你…」
你的鞋印…?!突然之間,我覺得窗外的大雨下進了我的心裡,比雷雨交加還要更崩潰。
凝視著落在地面的那雙鞋印,男鞋、八號大小,同樣的紋路,同樣踏進了兩個女人的愛情,也同樣踩碎了兩個女人的心。

原來,當你踏離了外遇的殘局時,我竟也在同時跌進了她所設下的賭局。
就像本該一觸即發的宣洩,卻被迫靜止,如一枚被殘絲勾住的頭顱,血淋淋的卻不准一刀了結。
夾著極欲攤牌的憤怒,融著一種被背叛的悲哀,交雜成一種被困在輸贏之間的煎熬…。
很折磨、太折磨人了!!

「不!我不能輸。」拿起抹布拭去那雙鞋印,拭去了真相,也拭去了她的希望。

這是一場必須苟活的悲劇,我是一個最輸的贏家,親手在自己的心上烙下一枚被背叛的印記。
灼痛的、卻不得聲張。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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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媃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